淬鍊一個城市，到底需要多久的時間？
這是我此趟日本行，心中不時浮現的疑惑。
富山縣，比做台灣，大概是彰化、雲林的鄉野地帶，友人們聽聞我要去富山，第一個問題都是”在哪裡？”老實說我去之前也是不知道它在哪，也不知道那裡到底在幹嘛，純粹是因為許久沒出去玩了，很想出去透透氣，剛好又有日本差，豈可辜負？於是只是草草瀏覽行程，就厚著臉皮問老闆”曖曖，沒有人要去的話，我可以去嗎？”
然後又是再一次的文化衝擊。
這是第五次造訪日本，頭兩次是家庭旅行，跟著導遊走馬看花、玩擠爆的東京迪士尼；後三次因公出差，地點都不同，每次看到的人情風俗也全不相同。
這次的富山縣，一如我前頭所說，這個地方在日本來說，就是個鄉野地帶，它可能有工業、有觀光、有古城、古寺廟，但全都不是最頂尖的那種；就像這次的富山南礪市、歧阜縣郡上市，兩市居民都僅4-5萬人，想當然爾是以老人跟小孩為主，青壯年都到大城是求生存，這與我們這並無二異。
原本我對於鄉野，其實沒有過多期待，想著應是好好賞盡田野風光的放鬆旅程；然而，這趟旅程的確是鄉野放鬆之旅，但更多的，是對於日本民族文化的敬佩跟驚奇。
台灣，台北城，我們才歡度百年不久，猶記那時舉國歡騰著我們的百年歲辰。在台北，超過50年老房，就會被冠上”老屋”，若又是木造的傳統日式宅邸，更顯得格外珍貴，規模大、住過名人、用料貴的就當成古蹟，做為觀光景點，另一頭要馬出租做成咖啡廳，成為”老屋咖啡”，台北不乏這樣的咖啡館。
50年，是我們這裡的”老”；但在日本，50年，它就是個民宅。在富山縣、歧阜縣的小鎮，400年的歷史，”老”成就的是另一番格調跟韻味。
歧阜縣郡上市，位於白山山腳下，最出名的就是Sample Food，食物樣品工業，因日本食物樣品創始人岩琦瀧三出生於此；但還有另一樣著名觀光景點，不是景、不是物，而是人，郡上市在夏末初秋時，就像日本各地常有的祭典集會般，郡上也有”郡上舞”，據說是過去男女授受不親，大家想要多認識認識，然後就開始跳舞，我真心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幽默。但總之，七月下旬約維持”一個月”的時間，郡上人都在跳舞！
一個月ㄝ，你跳個三五天就算了，竟然是一個月！且是整個城市，大概一萬市民都在跳，也太樂了八。由於規模龐大，且持續月餘，郡上舞從地區性傳統變成日本重要文化財；現在每到郡上舞時間，小小的城鎮就會湧入萬名遊客，當然是以本國人居多，外地遊客少，在這段期間就跟著當地居民，穿著浴袍踩著木屐跳舞。
猶記得那天，是日本行的第三個晚上，原本肖想吃完晚宴大概八點半就可以休息，但殊不知竟然被帶去跳郡上舞。舞台上，頂著俐落短髮的歐巴桑老師，操著日文告訴我們右手先舉、左手再舉，雙手打開、合起成山（動作純粹虛構因為我完全忘記了，哈哈），簡單教學後就開始跳。廣場中央，是由歐吉桑爺爺唱著傳統歌謠，配著樂器就這麼和歌而舞。
郡上舞動作慢歸慢，但還是有一定的舞步，且舞癡如我，此舉根本是大量殺死我的腦細胞，再加上剛吃完晚飯我真的是非常想睡覺。但我環顧了一下周遭，發現招待今晚宴席的飯店老闆、郡上市各個博物館、遊樂園的館長，他們清一色都是一些阿伯，年輕的目測不過30許，即使忙了一天，剛在宴席上大喝58度金門高粱與清酒，臉上全紅撲撲，一群人卻也認真的做著每一個動作，附和著每一聲吆喝。沒有人草率帶過，沒有人打馬虎眼。
他們是如此認真的對待自己的傳統文化。
那是發自內心的尊敬與認同。而我不禁想，要到甚麼時候，我們才能夠如此？
隔日散步於郡上市巷弄中，許是觀光局有督導、許是居民們自動自發，小小一個城，街道不僅僅是乾淨，幾乎每一戶人家，都用心妝點著門面；或許是擺上一盆開得正好的高麗菜花、或許是紮著南天玉祈求今年大發利市，有的甚至還在盆景中擺上一兩個郡上名產”Sample Food”，就連沒有做生意的一般尋常民家，都種著修剪的剛剛好的南天玉盆景。
而這些，全是對日常生活的講究。
他們不為了生意而講究，不為了錢而講究，那純粹是自己對於”生活”的重視；小小的郡上城，宅邸並不算精緻華美，沒有西方那種大庭院，也沒有東方樓閣的雕欄畫棟；那幾乎全是常民住宅，其實你大可以放任自己的門口堆落葉積灰塵，更有甚者把衣架、鞋子全放在外頭。但在這個地方，在郡上市，沒有，有的只是小門小戶對於日子的講究，既然過一天是一天；那麼，把日子過得漂亮些，豈不美事一樁。
我很喜歡郡上，也很喜歡另一個小城南礪，那裡的庄川簡直人間仙境；在郡上，美的既是景、也是人，但或許，我真正喜歡、且羨慕的，是他們對於文化歷史的認同與尊崇。
鏡頭回到台灣，台北城近年一直在講老屋翻新，除了大量把日本傳統木造建築BOT外包，多數變成餐廳、咖啡廳，或是把一些日治時期的羅馬建物改為博物館；前者變成營業場所，吃東西變成吃氣氛，說實在有多少人在乎房子的過去？那全是生意，空有外表卻缺乏內涵，後者因為展覽物深度、廣度不足，多數無法引起民眾興趣多變成蚊子館。對於舊建物尚且如此，就更別提建商們磨刀霍霍的眾多都更案了。
或許你會說，那是因為台灣是一個新興國家，是一個成立不過百年、且頭38年還不算，真正算起不過一甲子餘的國家。22K的年輕一輩顧肚子都來不及，我們甚至還有快破產的勞健保與早就應該拆掉的核四炸彈，喔還有高得靠杯、不知道到底都是誰在買的房地產，誰還有閒情逸致在那邊管生活美不美？甚至管到文化歷史、古蹟保存。
但其實，我真的盼望著有那麼一天，有那麼一天我們也可以發自內心的尊崇、仰望自己的國家與文化；不為生活、不為盈利，單純簡單的過著小日子，擁抱這塊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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