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筆記事

從未感覺，如此強烈地接近戰爭。

馬祖，位於國境之北，由四鄉五島組成，最北的東引島正是台灣國境的至北端。這次旅程沒造訪東引，另外三島南竿、北竿、東莒都訪遍了，唯一西莒是船停靠了一下下，沾到一點點邊就開走了，無緣相見。

鄰近福建省閩江口，晴朗時島上目視就能眺望大陸，這裡曾是福建漁民的停駐地，島上不少漁村包括津沙、芹壁都是因為漁獲興起，從清朝乾隆開放海禁開始匯聚，算算發展已有百來年，造就不少千百人居住的漁村。

民國38年國民政府遷台，金門與馬祖成了扼鎖大陸的黃金據點，馬祖一夕間從純樸漁村轉為軍事要地，堡壘、大砲拔地而起，軍令戒嚴接踵而至，當地居民有那麼點辦法的，多數選擇逃往台灣，留困於馬祖的呢？只能在心中祈禱戰事永不開打。

想當然爾是癡人說夢，政治與戰爭向來不是小老百姓管得著、摸得上，多數的我們，不過是企求一生平安健康，再多一點點的幸福與順遂罷了。

曾經，在那個戰爭的年代，馬祖列島上，兩人中就有一人是軍人，戰時地利之便，美軍曾至馬祖西莒設秘密情報局，讓西莒繁榮一時，曾被稱做”小香港”，想不到八，台灣曾經有個地方能夠媲美香港的繁榮熱鬧。表面上看來，馬祖這個地方因為軍隊的進駐，從鄉下漁村搖身一變成了要塞基地，但在我看來，那不過又是一個大時代下的”不得已”。

研究馬祖歷史的記者告訴我們，在戒嚴的時代，馬祖人晚上足不出戶，兩岸情勢緊張，常有水鬼摸哨，水鬼是甚麼？兩岸之間互探敵情的軍人，半夜潛入敵營，最好就是海岸沿線，兵少難防，抓到就殺，最早提個人頭回去，後來嫌麻煩，割個耳朵鼻子便是；試想在那樣的夜晚，孰敢在路上隨意走動。水鬼至對岸摸了哨，回到自己的地方，還得背暗語，每日都不同，錯了？照樣槍斃。

在這個最近僅距離大陸十公里的所在，在歷史的角色為何，似乎從來由不得馬祖人選，百年前，人們為了討生活踏上這塊土地，開始生根茁壯後，卻在60年前瞬間被拔起，逃的逃散的散；你說，由得人選嗎？不過又是戰爭下的一枚棋子，要你往西、不許往東。於今那些大砲與戰車，有得被服役的阿兵哥擦得雪亮，看上去威武雄壯，有得廢棄於馬路邊、海涯邊，成了觀光一景，看上去甚是諷刺。

若你問，這塊地，值不值得一訪，我會說：當然值得。來到馬祖，千千萬萬要記得去南竿的”北海坑道”，這段長640尺的井字型水道，六層樓高，全由人工開鑿。

民國57年，政府動用四萬國軍，為了秘密補給與停放軍艦，鑿了北海坑道；官方文案告訴我們，這個坑道堪稱鬼斧神工，由國軍僅花了2年時間、三班不斷輪替開鑿而成。但實際上試想，在那個沒有電子引爆裝置的時代，每一個炸藥引信，都是由阿兵哥塞入孔洞，點了在馬上跑至洞口炸山，算不準，隨時你就被炸得血肉模糊、屍骨無存；物資缺乏的年代，阿兵哥甚至還用臉盆，裝炸碎的花崗岩石。

我在北海坑道內，頻頻想起＜金山＞中，張翎寫華籍移工至北美替白人開鑿山洞時，那樣的血淚、那樣的人命不值錢，原來，這樣的場景，離我這樣近。船老大告訴我們，在他小時候，每天都看到有人被抬出去。

荒謬之處在於，北海坑道完成後，軍方沒算好潮差，漲潮時船根本開不進來，於是完工後，北海坑道根本沒啟用。好在如今，它趁著觀光改為名勝景點，若有機會造訪，感受坑道的靜謐悠遠之餘，也對犧牲血汗的國軍，致上由衷的感謝感恩。

近日，馬祖最常出現的新聞，就屬博奕；縣長樂見博奕，居民似乎一半一半，多數反對者認為現在過得挺好，何需博奕改善生活？且賭場一開，馬祖純樸漁村再不復見，人也會變得複雜。

多數贊成者，期待馬祖成為下個澳門；剛好，我今年也去過澳門，要我說，我也希望博奕在馬祖能成功，同樣是海港漁村，澳門在賭場的加持下，成了國際級的旅遊景點，人來了、錢也來了，生活自然改善，但你說澳門看不看得到在地風貌？當然，該是澳門的還是澳門，賭場的大規模投資與工作機會，相對讓這塊地的居民們多了點安定感。

馬祖人若在本地無法找到生活依歸，多往台灣發展，留下的多為老人家，另外僅從事觀光能餬口。試想若每個人的家鄉都有足夠的工作機會與薪資，誰還想到大城市討生活？要我是年輕人，我會回去，畢竟，生於斯長於斯；家，總是人心之所向。

若以桃花源稱呼馬祖，未免太過淺薄，在這個過於安靜、與事無爭的所在，百年前的村落完整被保留下來，津沙、芹壁同樣值得一訪，村落老屋多被改為民宿，有得一晚只要500元；若想找個地方暫時放空、忘卻世事，不想到著名觀光區忍受過於商業操作的景點，想親近點在地味，我想這個地方，或許再好不過。